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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海的今天

时间:2011年10月—11月,2012年5月

地点:辽东半岛

影像:隋雪松、陶金、王炜

文字:王炜

 

影像集—海的今天

 

链接:海的今天

大连—旅顺地区工作备忘

在浓重的海腥味里,渔村的地面踩起来松软。整个渔村像一处污渍,随处是一堆堆被丢弃的海蛎子空壳。滩涂像沼泽,也像一个垃圾场,像一只衰败的水母的柔软内部,但依然保留着残存的生产力。

 

“海洋在这里是没有故事的,就好比煤矿怎么会有故事呢?一个人对煤矿怎么会有感情呢?他再也不想回到那里。我对海产品有需要,对海没感情”,一个渔民一边备船,一边对我们说。他说话的音量震耳,这是渔民在风浪中互相喊话形成的嗓音。

 

我们没有立刻去拍摄填海造地施工现场中那些变形金刚般的重型机器,它们在浓雾中挥动手臂,不时在大地上制造地震般的颤抖,震荡波穿过我们脚下,与海浪连接。

 

渤海水域不同于大洋流域,漏油事件使大量海生物受害,大型鱼类也纷纷逃向黄海和东太平洋。它的生态无法恢复。“大连集体散步我也去了,谁说大连人是顺民?”,一个渔民对我们说。提到“顺民”,是因为他曾经听到过这样一种说法:在经过俄罗斯殖民、日据时代和伪满帝国以后,大连人已经习惯于被统治,他们更喜欢日本和韩国而不是内陆中国,他们是辽人,是渤海国人,并不是纯正的“中国人”。这个说法让会让一些有点愤青情怀的渤海人怒不可遏。不过,康菲公司继续在渤海深处糟践这片海域,在大连沿海地区,人们用鹅卵石铺满海滩,掩盖油污层。

 

摄影师陶金很犹豫,是否要做更多关于填海造地的拍摄。他认为,制度的一种进化或异化是,个人不再可能产生对“现实”的全景理解,因为个人不能自由进入证据领域,不能自由进入事实现场以作出较为完整的思维认识。证据是被垄断、填埋和销毁的资源。在证据的表面,覆盖着沉重的、美观的鹅卵石。我们只能在夏天太阳光强烈的时候,在鹅卵石地面上闻到证据的油污味,就像闻到地下尸体的气味。

 

在大连经济技术开发区,日、韩资企业为这里构筑了充分的现代城市景观,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来到这里成为劳动力。这里只是他们的一个驿站,但是开发区为他们制造出了一个家的、“城市”的景象。一个朋友对我激动的说,中国不缺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中国对年轻人的迅速消耗和衰老非常冷漠。“波塞冬”是这些速朽的年轻劳动力的一员,同这个工业化的半岛缔结了一份他自己也不那么相信的契约。“对一桩劳动最好的报酬就是金钱”,他在发给摄影师的短信里说。

 

在以后的几年中,我们一直记得这段工作时期进入的一个个填海造地工地。在夜晚的滩涂边,工地里的探照灯光束深深刺入雾气。维利里奥在《战争与电影》里提到,日俄战争时的旅顺口战场,探照灯第一次被使用。我们没有找到更多的资料来证实维利里奥的这一说法。

 

以后,我们再次来到渤海边的一个人工岛上。这里的村长和渔民的理想,是买下附近的小岛。我们不知道买一个岛需要多少钱。我们给这些未来的岛主们讲起,一个打算去冰岛买岛的北京商人的事情,这对他们产生了一定刺激,说还是有文化的人厉害啊。

 

在辽宁的这些近海区域,工地用地不够之后,人们就通过人工填埋产生新的陆地。我们对一个村长说,不如把这些小岛之间的海全部填平。其实,我们的胡扯是剽窃过去听说的一则牟其中式的奇谋:从陕西的黄土高原取土,逐渐填平台湾海峡,永远解决这个番薯岛的问题。

 

我们喜欢这些心高志大的牟其中。既然,人们不喜欢渤海,在毛时代就已经滥捕滥捞耗尽了它,又把石油倒入它,而这个内海也就不到一个省的面积,那么——我们从那位提出台海妙计的谋略家得到灵感——不如排空渤海。我们越想越觉得这条计策美妙动人。这样,就可以游历一大片曾经是渤海的平原和洼地,游览日俄海战留下的未来建筑般的沉船群,还可以进入斯捷潘•马卡洛夫的旗舰,看看这位鱼雷发明者、俄罗斯海军军神的机械坟墓。如果在这里开发一座未来新城,我们会希望参与它的建设并居中其中。

 

我们与村长酒过数巡,向他递烟不断。村长开始说起心中最辉煌的奇想。在附近的海域,著名的世贸集团填海造地后建成一个人工岛。该人工岛是一条巨龙的形象,岛上布满各种高端住宅。村长的忧虑是,这座龙形的岛其实对应了“龙困浅水”之说,风水上极不吉利。其二,这里本来是一片海产丰富的滩涂,也是潮汐进退的缓冲带,人住在这里,是把自己的肉体作为防波堤。过去,我们去看过这个岛,岛上的地面离海面不到两米,外围没有任何防波堤。村长说,他的想法是,这些人工岛的基础可以升降,大潮涌至,岛就可以自动抬升。当然——他补充说,既然是富人区,每家应该配备一架直升飞机,海水来了,业主们就群体飞离。

 

这一构思立刻震撼了我们,使我联想起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中讲述的飞岛。这座岛上只住着国王、官员和富人。飞岛四处巡游。阴影渐近,人们就知道飞岛来了,于是勒紧裤带,准备好贡品。“如果有哪座城市发生风潮或叛乱,引起剧烈政争,或者拒绝像平常一样纳贡效忠,那么国王有两种方法可以使他们服从”,第一种办法比较温和,使岛飞到叛变地区上方,遮住他们的阳光雨水。另一种办法很直接,就是飞岛轰然降落,将该地区整个压碎。因此,人们发明了一种反抗的方式,尽量建造一种尖锐的钢铁高塔,使飞岛不敢贸然落下。

 

我们给村长讲了这个故事。村长说——他有点醉了——可以考虑将这种钢铁高塔改造成一种自动伸缩的人工岛基座。他要是承包这个工程,他就发了。我们也醉醺醺的,看着面前这位想要顶起大地的辽宁阿特拉斯,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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